四、铤而走险(中)-《天行健系列之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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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司楚呆了呆,喃喃道:“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啊,他就因为此事才怨恨你?”

    宣鸣雷实不愿对郑司楚说,但话到此际,唯有点了点头。

    黎殿元这名字,在五羊城亦是颇为敏感。黎殿元当年本来是个小吏,因为能力甚强,正是得郑司楚引荐而步步高升,在南北对峙的最后时刻黎殿元甚至成为五羊城的最高执政。黎殿元坚持要与北方拼到底,就算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以至于与提议南北和谈的郑司楚发生了剧烈冲突,甚至准备除掉郑司楚来解决这个障碍。那一次是郑司楚得到了最后胜利,黎殿元也身败名裂,愤而自尽。尽管黎殿元其实是受到另一支神秘力量的利用,如果按黎殿元的做法,今天五羊城早已成为一片焦土,可是在善忘的五羊城民众眼里,向北方帝国屈膝的郑司楚就是卖国,而满口大义的黎殿元,无论如何还当得上是个英雄。特别是接下来十多年不无屈辱的和平岁月里,郑司楚被死死扣上了“卖国求荣”这顶帽子,曾是郑司楚死敌的黎殿元反而更被人同情了。特别是在作为表兄的王趾青心目中,自己这个表弟为国家鞠躬尽瘁,得到这样的下场实是不公,因此对郑司楚的怨恨也比别人更多一些。宣鸣雷是郑司楚的知交,就算郑司楚把骂名全揽到了自己身上,王趾青对宣鸣雷仍是没有好印象,想要和王趾青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以求得他理解,实是千难万难。

    宣鸣雷见郑司楚陷入沉思,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当年他与郑司楚两个水陆配合,有天下无敌之称,心知这老友足智多谋,说不定真有什么好办法,便乐得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一边挟两筷子菜。郑夫人这些年天天忙于家务,厨艺大进,这两盆炒菜亦是色香味形俱全,其中一盆腊肉炒韭菜岂但韭菜根根一般粗细长短,腊肉也切得片片都是一般大小,多半是切开后还修过了形状。他嘴里嚼着腊肉,心里却有些异样的酸楚,心道:“小师妹以前因为要弹琵琶,从来都不下厨的,现在为了郑兄可是全然不同了。”

    正想着,忽听郑司楚道:“宣兄,过个四五天看看吧。”

    宣鸣雷大奇,问道:“四五天?四五天他就能改主意?”

    郑司楚淡然道:“试试看吧。”

    宣鸣雷更是诧异,追问道:“郑兄,你到底想什么主意?”

    “若是说出来便不灵了,何况我也没十足把握。但若能成功,王司长应该会主动来找你。”

    宣鸣雷更是奇怪,心道王趾青这人极好面子,一般根本不卖旁人的账。两年前他属下有个书吏在抄写颁发文书时错了一个字,本来按律也不过是罚俸,但这书吏因为是他侄子,王趾青说不能循私,因此要从重处理,将这书吏开革了。他对郑司楚实是怀恨在心,于公于私,都不会卖他的面子,实在想不通郑司楚要如何说服他。只是郑司楚这般说了,他就算不信,也不能驳他面子,点了点头道:“好,反正也不急在这几天。来,喝酒喝酒,你这荔枝酒还真不错,都可以上市卖了。”

    郑司楚知道他酒瘾一上来便没节制。当年他每饮必醉,每醉必撒酒疯,郑司楚第一次认识他时,宣鸣雷便是喝酒了正在撒酒疯。现在他身为次帅,要是再撒酒疯可是大丑闻了,加上阃令森严,因此喝酒总是浅尝则止。看他一杯杯吃得口滑,劝道:“宣兄,你也少喝几杯。宣次帅一路发着酒疯回家,可不好看相。我给你备好了一坛没开封的酒,你带回去慢慢喝吧。”

    宣鸣雷在家确实被管得紧,酒也难得喝畅快,本想在郑家趁机多喝两杯,被郑司楚一口道破。好在他二人交情莫逆,也不在乎面子,讪笑了笑道:“那多谢郑兄你了。”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钱包来推过去道:“酒钱给你。”见郑司楚要推回来,他脸一板道:“郑兄,你若不收的话,那我也不要你的酒了,以后再不登门叨扰。”

    郑司楚家虽非食指浩繁,但因为他身无公职,日子不免过得有些紧,不然楚翰白也不至于要去黑拳场打拳为女同学赚药钱了。宣鸣雷和几个朋友平时纵然有心周济,却总被郑司楚所拒,但这回宣鸣雷也是铁了心,说得甚重。郑司楚被他一呛,却说不出话来,干笑了笑道:“也好,恭敬不如从命。”

    宣鸣雷见他收下了,这才展颜一笑道:“这才是。”他却又压低了声音道:“郑兄,其实我觉得,你也别太冬烘了,就算你去了雾云城,也不见得就是就是有违初心。”

    当年南北和谈,郑司楚与大齐帝君阵前立盟,化干戈为玉帛,为五羊城带来了这十多年和平。后来帝君也知郑司楚在五羊城极不如意,曾好几次请他北上就职,但每次都被郑司楚婉言谢绝。听宣鸣雷说起此事,郑司楚叹道:“宣兄,这话请不必再提。我心属共和,绝不屈膝帝制。”

    宣鸣雷暗暗叹了口气。他自己也当然更认同共和制,但不得不承认,北方的帝国并不仅仅是复辟了帝制而已,很多地方都其实吸取了共和制的长处。像帝国的六部尚书制,与五羊城的五部司同出一辙,而六部之上更设立一个内阁作为帝君的咨政机构。六部将动议提呈内阁,阁臣商议后由帝君签发,而帝君虽有最终决策权,其实却仅是个审批权。这一套流程,正是从共和制的议府制而来,虽较议府制有所紧缩,却已不同于前一朝的帝国那样帝君大权独揽,说一不二了。有时宣鸣雷想想,同阁制其实比议府制更有效率,比方说禁福寿·膏之事,因为帝君自己不喜福寿·膏,所以不得发卖,北境虽然幅员辽阔,却没有一处明面上的售卖之所,远不及五羊城那样几乎各街各巷,俯拾俱是。而五羊城就因为礼部不同意,结果总是禁不掉。这样一想,宣鸣雷也不得不悲哀地承认,有一个英明的帝君领导,帝制也不见得就无法接受。更何况在帝位传承上,帝君也颁发了选帝侯制,由选帝侯选出下一任帝君。帝国的五元帅,六尚书,即是十一大选帝侯,而权力更大的内阁阁臣,反倒没有选帝之权,就是为了预防届时阁臣拥立年幼帝君后权力过份集中之弊。帝君春秋正盛,考虑问题就已如此清楚明晰,就算向不服人的宣鸣雷也不禁有点佩服。尽管他并不希望郑司楚投入到帝君麾下,但也知道在五羊城郑司楚已注定只能碌碌无为,连带着小师妹都要只能围着灶台转了,就算作为外人,宣鸣雷亦为他二人不值。想来,帝君赏识郑司楚的才能,郑司楚也唯有去雾云城才能一展所长。只是听郑司楚说绝无此可能,宣鸣雷心中既是有些惋惜,却也有点欣慰。

    究竟为何而欣慰?宣鸣雷当时也不曾想起来。当他拎着一坛酒回到家里,将酒坛子放好的时候,突然一个怔忡。

    郑司楚如果去了雾云城,也许有朝一日会与自己成为敌人!

    这个念头突然间跳入了他的脑海,让胆大包天的宣鸣雷也不禁有点害怕。眼下,五羊城尽管有自治权,但仍是帝国的一个特别区而已,在每年的七月十七日典礼上,帝国旗仍要升在最高处,共和旗还得低半旗。可是宣鸣雷也越来越感受得到五羊城涌动着的一股暗流。一旦这股暗流转向明处,也许就是长久的和平被打破之日。

    帝国与共和,命中注定会不共戴天,决一死战。

    一想到这一点,宣鸣雷就不禁一阵茫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看着面前,尽管面前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橱柜,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凌厉,仿佛见到了冲天的硝烟与战火,还有波涛一般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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