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伏羲谷-《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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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诧道:“上一个世界?”

    “是。上一个世界,就是你们这些人的祖先。你想必也听说过,他们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能,结果遭了天谴。”

    我干笑了一下,道:“我一向以为这只是传说,毕竟太不可信了。”

    海老道:“当初我也觉得那只是胡扯,直到看到蛇人。”

    “蛇人?”

    海老点了点头,道:“你觉得,蛇人是怎么来的?”

    我皱起眉头,道:“听说蛇是生蛋的,蛇人想必也是如此。”

    “你见过蛇人的蛋吗?”

    我愣了愣。与蛇人交战这么多年,我还真的从来没见过蛇人的蛋,只能见到蛇人源源不断地出现。别说蛇人蛋了,连母的蛇人,这许多年来我只见过那百卉公主一个,别人就从没见过。我道:“蛇人的蛋应该都在伏羲谷中吧?”

    海老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与你想的不同,蛇人的蛋并不是公母相交生出来的。”

    我愣了愣,道:“那这些蛋是怎么来的?”

    海老看着我,慢慢地道:“是我们造出来的。”

    我怔住了,半晌,干笑了一下,道:“难道,蛇人都是你们造出来的吗?”

    海老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蛇人以前只是零星几个,只有这几十年来我们大力制造,蛇人这才一下子多了起来。”

    我的头像是被搅成一团糨糊一般。海老的话实在让我难以理解,我冷笑道:“你们怎么造?拿个蛋念几句咒,钻出蛇人来了?”

    我这已是在挖苦了,海老却道:“差不多吧。”

    “你们造出蛇人来做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些烦躁。虽然告诉自己,海老应该不会骗我,但他的话实在太难以置信了。我道:“别忘了,蛇人是要吃人的。你们并不是蛇人,总不会嫌命长了,造些蛇人来吃掉自己?”

    海老叹了一口气,道:“信不信由你了。我们原先是住在一个极偏僻的地方。也许说那里偏僻还不够,其实那个地方是一个地穴,没有出口。”

    我道:“你们在地穴里?既然没有出口,那是怎么进去的?”

    “也许,是很久以前就封住了吧。”海老的目光有些迷惘,他的声音也低了许多,“我们不知在那里住了多久,只知道有许多代了。虽然在地底,但一样有阳光,有食物,我们过得很好,都觉得自己应该永远生存在地底下。”

    我怒道:“这怎么可能?地底下怎么可能住上许多代!海老,我敬你为人,才听你说话,像你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骗我,别怪我没耐心了。”

    海老看着我,半晌才道:“好吧,那你就当我说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吧。这些人有无数代都在地底下繁衍生息,从来没有看过一眼外面的世界。直到几十年前的一天,突然发生了地震。”

    我突然觉得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这并不是因为海老对我用摄心术一类,而是我本能地觉得,海老虽然改用了说故事的口吻,但他说的这个故事却更像真的。我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海老的话。

    “地面打开了,这些人才发现原来外面还有一个世界。只是他们已经在地底下住惯了,外面这个世界变得如此陌生,难以捉摸。因此,当时虽然通往外界的口子打开了,却没有人想过要出去。只是,灾难接踵而至,本来他们在地底有一切,光亮、食物,样样都有,地震后却一下子变得短缺起来。更可怕的是,地震后,连繁殖都已中止,这些人已面临了灭绝的危险。”

    我虽然仍不敢信,可是海老的话却似有种魔力,让我不得不听。我道:“于是就出来了?”

    海老点了点头,道:“当生存都成了问题,谁都知道留在地底是死路一条,于是这些人到外面来了。外面有光亮,有食物,更主要的是,他们希望能在外面找到繁殖下去的办法。可是一到外面,他们才发现竟然与他们熟知的世界全然不同,外面竟然是个蛮荒世界。还好他们有一幅上古留下来的图,按照这图指示,类似他们住的地方还应该有五个,分布于各处,以大江为界,南方四个,北方一个。可是他们费尽心机去寻找时,却发现南方有两个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完全淹没了。于是他们就找南方的最后一个,也就是位于伏羲谷的那个。”

    我睁大了眼,心知海老要说到正题了。蛇人来历的秘密,大概马上就要从他嘴里说出来了吧。我大气也不敢出,看着他。海老蒙面的布还没拿到,他还被绑着,可是他的样子却显得如此睿智,似乎能够洞察一切。

    “他们到了伏羲谷,发现这里竟然没有遭到破坏,一切都完好无损,登时大喜过望。但细细察看,才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我刚想问:“什么不同?”猛然间想起海老方才说的蛇人是下蛋来繁殖的,抢道:“那里只适用蛇人吗?”

    海老点了点头,道:“正是。蛇人与我们不同,伏羲谷中的设施保存得虽然完好,却只能适用于蛇人,对我们来说毫无用处。这种从绝处逢生的惊喜转而失望的感觉,楚将军你想必也知道吧。”

    我知道。我默默地想着。不止一次,我还没来得及从逃出生天的欣慰中清醒过来,马上就陷入了绝望。我道:“你们仍然不死心?不是还有最后一个吗?”

    海老叹了口气,道:“如果这最后一个是在荒野里,那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我忽地倒吸了口气,道:“在我们的城里?”刚说出,见海老点了点头,我接道:“是雾云城?”

    海老道:“楚将军,你的洞察力当真是越来越强了。”

    蛇人当初北上围攻帝都,在兵法上不免有点稍嫌急躁。后方尚未平定,就急着远攻帝都,结果失败后蛇人就再没有能力发动大规模的远征了。我道:“可是,如果蛇人是你们繁殖出来的,为什么围攻帝都失利后,你们没有加紧制造蛇人,蛇人的兵力反有减退之势?”

    海老又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听说过一句话,叫‘玩火自焚’吗?”

    我睁大了眼,努力理解着海老这话的意思。半晌,我道:“难道,蛇人也明白过来了?”

    “不能说完全明白过来,但它们虽然曾经是些生番一类,却毕竟不仅是一件武器。”海老眼里已带着忧虑,“当初天法师决定用蛇人来对抗你们。当蛇人一举攻破高鹫城时,我就已经对蛇人的战力担心了。蛇人的战力实在超乎我的想象,而且与我先前估计的不同,蛇人也并不永远是些生番。刚发现蛇人时,它们全是些半人半兽的东西,但很快就有人学会了说话,而且说得越来越好。当我发现蛇人在自行训练自己不怕明火时,我便担心有一天无法制住蛇人了。可是那时天法师只说我是多虑。”

    我道:“天法师?是你们的首领吗?”

    海老点了点头,道:“我们一共有二十多个,一半留守伏羲谷,一半分派各地。”

    我沉吟了一下,道:“海老你被分派到五羊城吧?以前那高铁冲就到了军中。只是,符敦城里你们派了谁?”

    海老低低地笑了笑,道:“楚将军,这些你就不必问了。其实你也该知道,我们的长相虽然与你们有些相似的,毕竟大为不同,你看到了便猜得出来。”

    在符敦城外我遇见过的那个自称为“神”的剑手,应该就是伏在符敦城的海老那一类人吧。我道:“后来呢?”

    “当蛇人势如破竹,一举将大江以南的人类几乎一扫而光时,天法师也终于害怕起来。再这样下去,蛇人在数量上已占了优势,加上它们那可怖的战力,蛇人消灭你们之后,就要反客为主,我们根本无法控制它们了。”海老摇了摇头,苦笑道,“真是够讽刺。天法师觉得你们是一些可怖的敌人,所以要用蛇人来对付你们。可是你们终究还可以对付,我们却造出了另一个自己无法对付的敌人出来。于是,天法师决定改变策略。”

    我听得心里发毛。每一次面对蛇人,我都觉得心悸,即使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年的死战。海老说蛇人“无法对付”,我也时常有这种想法。几乎每次面对蛇人时,除非我们占了绝对优势,我总会有一种无法匹敌的惊愕与担心,总是想着:“如果蛇人再多一点,那我们肯定会败。”我道:“你们又用了什么策略?”

    “牵制蛇人,让你们能够各个击破。”

    我一怔,但马上也就恍然。帝都之围后,蛇人的攻势往往显得杂乱无章,以至于文侯觉得蛇人会四路出击。蛇人的战力如此之强,如果它们全力反扑,我们未必能顶得住。但帝都之围后,蛇人却一直没有再组织起一次大规模的进攻,我一直以为那是蛇人到底还不如人类,仍然不通兵法,以致错失良机,我还时不时地为自己庆幸,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天法师有意要消耗蛇人的实力。我道:“蛇人被你们分派着送死,它们没有察觉吗?”

    “天法师严令它们不得与你们谈判。虽然也有蛇人曾有过怀疑,但不等它们发觉,便被勒令送死,它们也来不及有什么举动了。”海老叹了一口气,道,“天法师虽然能力出众,但他刚愎自用,一意孤行,错误估计了蛇人的能力,已犯下了第一个错误,随之又犯了第二个,他低估了你们的能力。你们不但顶住了蛇人的攻击,而且还进行了反攻。此时天法师已经陷入泥潭不能自拔,蛇人中的精锐已经对它们这个神产生怀疑,天法师必须把这些蛇人早早地送死。但产生怀疑的蛇人都是能力甚强之辈,这些蛇人一死,此销彼长之下,更挡不住你们的攻击,结果终于到了如今这地步。”

    下棋有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话,天法师连下了两步臭棋,这局棋已是注定要一败涂地了。我道:“海老,你既然洞若观火,为什么不劝告他一句?”

    海老叹道:“我们之中,也分为两派,其中大部追随天法师,打算利用蛇人消灭你们后再消灭蛇人。我建议与你们取得联系,以我们所掌握的知识来交换想要的,但被天法师驳回。”他顿了顿,道:“他要的,是你们与蛇人两败俱伤。”

    我道:“海老,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海老抬起头,道:“这并不重要。楚将军,此番老朽受命前来,原本就没打算成功,只是想求楚将军一件事。”

    我道:“是什么?”

    “蛇人已经势在必亡,你们也决不会饶过它们的。我只请你下手之时,能放过我的同族。”海老顿了顿,又道,“还有,阿麟他定然也失手了,请你也放过他吧。”

    也许,这才是海老真正的目的吧,他也知道行刺那是不可能的。我道:“阿麟?是那个与你一同来行刺的人吗?他好像不是你的同族。”

    海老道:“他们兄弟两人是被人遗弃的孤儿,我到五羊城时收养了他们。”

    我的心猛地一跳,道:“兄弟?他还有个兄弟?”

    “是啊。只是他们兄弟两个性情大不一样,阿麟只学会了剑术,阿龙却不喜剑术,杂七杂八的倒学了很多,不过十多年前阿龙便走失了。”海老叹了口气,道,“他是你们同类,与我们不同。虽然阿麟来行刺你,还请楚将军饶了他吧。”

    那个阿麟已被冯奇一弹子打死了。只是现在我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想的都是张龙友的事。那个阿麟与张龙友如此相似,一定就是张龙友的孪生兄弟了。当初在国殇碑下我们各自说起父亲对自己的期许,只有张龙友说自己没有父亲。那时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我只觉得那是因为张龙友父亲早死,他不愿提起,没想到居然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也怪不得,张龙友知道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原来他是海老的弟子。

    我正想着,海老忽然道:“阿龙原来在帝都了?真令人想不到。”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向后一跳,离海老更远了些。对海老我一直很尊敬,我也准备无论如何也要放了他,但海老的这一句话却已让我动了杀机。

    海老也会读心术……

    有一个郑昭在身边,已让我如坐针毡。郑昭着了我的道,不能再对我读心,我都忘了海老仍然能够!我看着海老,心里百感交集,海老的眼里也由惊愕而转为失望。半晌,我才低低地道:“海老,对不起……”

    海老没有再说什么。他既然能读我的心,自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看着我,低声道:“好吧,楚将军,我只求你一件事吧。”

    “不行。”

    我怕自己会再心软,又退后一步,道:“海老,您的恩情在下时刻铭记在心,但也请海老您记住,我们是异类,不要再指望我会发善心。”

    我拼命想着那一次在南安城下海老要何从景发兵攻杀前来增援的帝国军的事。如果那一次不是何从景大胆违命,帝国军与共和军的同盟就会彻底破裂,以前的战果也前功尽弃了。即使海老心里想的真的是与我们和平共处,我也决不能信,就像他说他不愿前来,但仍然前来行刺我一样。

    海老看着我,双眼灼灼放光。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喝道:“冯奇!”

    冯奇与三个十剑斩一同走了进来。他想必还在想着我刚才交代他的事,进来时一脸警惕。我道:“冯奇,拿一杯毒酒来。”

    冯奇愣了愣,道:“都督,你要毒酒做什么?”

    我只觉海老的目光像锥子一样刺在我后背上。我拼命直起身子,道:“给那位海老一杯毒酒,让他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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